高朗感受得到整個荒野裏的人氣和妖氣, 無數與他身體裏的劍氣相似的力量在空氣裏呼嘯來去，他的斬妖劍也發出了愉快的鳴叫聲。這裏, 是妖天，更是一個原始而荒蕪的世界, 他知道會面臨強大而邪惡的妖類，但是遇到同族卻是意料之外。不過，他來此, 只有一個目的。

無數冷冰冰的黑鐵槍尖指向他, 戰馬嘶鳴，他眼睛溜了一圈，雙足一點，閃身飛躍高高跳起。

仿佛是磁鐵的兩極互相吸引, 嚴幼林的所在十分清晰, 他不想要浪費時間，直接沖向了望北關的方向。

一條黑影緊貼著高朗的身影追來，數枚子彈封|鎖了他的去路。

高朗避開子彈, 速度未減，眼角的餘光瞥見了追來的男子。男子全身覆蓋重甲, 左手手臂上是機械組裝的長程攻擊器械，右手上則是閃耀著鋼鐵光芒的冷兵器。

“你是誰？”男子的聲音洪亮。

高朗沒有回答，那男子又道，“你身上沒有妖族的的氣息，卻負有支配者的劍，你從哪裏來？”

這個男子實在煩人, 高朗遠遠看見雄踞山口的大城，城門口的望北二字張揚極了。他的長劍從胳膊從若隱若現出來，直指向那關口。

“望北關新換防，駐紮此地的大妖是九華山的妖王，更是有東海龍宮的血脈，其實力深不可測。萬不可莽撞行事——”男子見高朗不廢話，也直白起來，“我觀你雖然是從那通道口出來的，但卻是一個人類。既然同為人類，又有相同的目的，不如跟我回營地——”

高朗皺眉，道，“連接妖天和現世的通道一開，整個妖天內的妖族都可以通過那通道進入現世。我沒有時間和你談，白帝子也不會給人類時間，若讓她完全成長起來，你們這裏的人類和我們那裏的人類，都逃不過一個死字。”

男子面色怔了一下，“白帝子？”

高朗沒有停下自己的腳步，轉過山口，沖向那關口側面的高山。他只有一個人，正面的沖撞不可取，迂回入關後，直接找到嚴幼林才是最好的辦法。

追來的男子看著高朗完全憑借肉身在空氣裏高速前進，追了半程後，眼睜睜看著他躍上了千餘米高的山石，知道再追下去沒有任何意義，只得返程。

回到兵營後，自然有探查了那通道口的小兵來回報，他聽了後，道，“這連接異世的通道口已經開了，傳向天京的信雖然沒有收到回覆，但也知事態緊急。你速去找博士們查詢資料，白帝子，是什麽？”

小兵得令走開後，男子入營，對副官道，“望北關可能生變，隨時做好攻城的準備。”

副官立刻道，“剛才接到天京傳過來的數據，探測到巨大的妖力變化，要求我們派人入關查探。”

男子怔了一下，“我知道了。”

副官退下後，男子轉入後營，確保周圍沒有人後，從手腕上拉出一個信號器來，打開，朱雀的臉出現在屏幕上。

“黑方，沒有想到你會聯系我。”朱雀的聲音有點斷斷續續。

男子笑了一下，“博士，你跟隨三公主輾轉到此處，還沒有和我聯系過。我已經等不及了。”

“煩雜的事情太多，而且這麽多年來，我能夠向你們提供的消息也越來越少了。”朱雀道，“你從來不會無事找我，說吧，這次又是為什麽？”

“望北關裏，發生了什麽？妖力產生了巨大的變化，令天京也被驚動到了。這個事情，我也沒有辦法為你敷衍過去了。”黑方的聲音沒有起伏。

“我在這裏的職務是三公主的醫療官，能接觸到的東西很少。”朱雀想了一下，“關於妖力的變化，我也有感覺到，會去看看是怎麽回事。但是，不要在我這裏抱太多的希望——”

“這一次可不僅僅是兩族之間的爭鬥。”黑方太了解朱雀這個人了，有點浪漫的虛無主義，雖然有大才，但最討厭的便是人與人之間的爭鬥。若果是歷史上的諸多宗教存在，他必然是要遁入空門躲避紅塵煩擾的那一類，“天上掛著的那個通道很危險，而且，從裏面出來了一個人。”

“一個人？”朱雀立刻來了興趣，“什麽樣的人？”

“雖然是傳說中的異世，但是和我們沒有什麽大的差別，而且，他來的目的也很簡單。”黑方緊盯著朱雀的表情，這個人在妖類中生活了十年，雖然持續不斷地為天京提供消息，但人心都是肉長的，不能保證他有沒有在長久的相處中對妖類產生了感情。

“什麽目的？”

“滅妖。”

“滅妖？”朱雀表情十分驚訝，似乎並不相信，道，“從歷史上來看，這樣的通道也有過幾次，但並不會有這樣的問題。一般異世來客，會為我們帶來非常優秀的新鮮血液，也會產生新興的家族——”

“那個人親口告訴我的，而且，他勝負傳說中的黑色滅妖劍，已經迂回沖向的關內。”

朱雀立刻道，“我馬上去查，你等我消息。”

朱雀掛了信號器，走出房門，正好碰見三公主坐下的大妖來召喚，他立刻去了。

三公主滿面愁容地站在屋檐下，見他來了，點頭示意，他身後的門立刻關上了。朱雀仿佛沒有發現一般，緩緩走向她。她原本漂亮的眼睛開始顯露出金色來，整個小院子周圍，無數的妖力上升，形成一個密不可逃的牢籠。

他嘆一口氣，“公主，你終究是不相信我的。”

三公主滿面憤怒，“朱雀，我|日夜防備，就怕你將咱們龍宮裏不曉事的姑娘們帶壞了。哪裏知道日夜防備，居然讓你的胡言亂語把白蓮給說動了？他不過是在龍宮休養了兩年而已——”

“公主，人心自有生長的方向，他將我的話聽了進去，不過是因為他需要。”朱雀沒有任何防備的姿勢，反而亮出雙手，坦蕩地表明自己沒有任何武器，“白蓮大王天生就有雄心，他誓言要成為統一這片大陸的王，不該是龍宮最樂見的結果嗎？”

“所以就把腦筋動到咼皇身上了嗎？真是不知所謂——”三公主憤憤，“你諸多借口，實際上是要禍亂我們妖族。”

朱雀嘆一口氣，“三公主，執棋牧野天下，不該迂於一族一家。無論是垃圾人、支配者、妖類又或者AI，都是人。”

她顯然已經不想聽他任何話了，直接將金色的妖氣牢籠束緊，將他的全身困紮起來，隨手又放出一個妖氣縱橫的白骨匣子。匣子迎風長大，將被束的朱雀關入其中。她扣上白骨匣子，匣子縮回拳頭大小，她滿意地將之掛在腰帶上。

三公主和白蓮密談後，聽著他陳述的那些話，表面上沒有任何動容，但內心已經翻天覆地了。這麽多年來，妖類盤踞中州山脈，說沒有向外擴張的心是假話，人類和AI的存在便是天敵，每一個妖王都以解放被人類壓迫的同族為己任，但沒有人會瘋狂到要用自身和咼皇的遺骨來制造無數大妖，橫掃大陸。

白蓮的想法既天真又殘酷，他利用AI的技術，不過就是想要用自己的基因和咼皇的基因，造出無數個比他還要厲害的大妖。利用這些大妖的力量，沖擊北方的關隘，一統天下。而AI已經不足為懼，它們心向星空，不日就將要遠行，自那之後，整個大陸將是妖類的天下。

三公主貌似聽得非常認真，她仔細看白蓮，雙目清明，神智清晰，言語有邏輯，並不是瘋魔的狀態。

更令她驚訝的是，他向她展示了目前的研究成果，他居然靠自己的力量覆活了一部分咼皇的細胞。

三公主隱約在恐懼著，這個她看重的小輩，可能要將整個妖族拖向不可預知的未來了。

可是，他又向她保證，他馬上就要覆活咼皇，而且同時還會掌握住咼皇的支配者。擁有咼皇以及咼皇支配者這樣的利器，配合利用咼皇的細胞誕生的大妖，妖族將橫掃天下。她聽得冷靜，其實並不完全相信，但就在剛才，強烈的妖氣波動卻打破了她的幻想，她知道，白蓮這家夥是在玩兒真的。

首要第一件事，將朱雀圈禁起來，避免他在忙亂中作怪；

其次，她得將自己帶來的王師全部布置到城防上去，避免這個時候北方的人類長驅直下；

最後，她必須得要聯系妖王，上報白蓮之事了。這個事情有點大，她一個人按不下去，而最終的決斷必須要妖王來做。白蓮實驗成功的東西，該怎麽用才用得好，怎麽用才能保證妖族的萬世不滅？

高朗攀越高山，過了幾個險峰之後，繞到了望北關的內側。內側全是千仞的山崖，偶然在雲中設置了零星的瞭哨，其上有幾個小妖負責警戒。這樣的布置或者能夠阻擋普通的人類或者小妖，但是卻根本攔不住他。

大約是為了警戒，在瞭哨之外，每隔一段距離，就有一塊光滑的山石立在山峰之上。山石被歲月沖刷，表面風化，但是隱約能夠看清楚上面的奇怪花紋。剛開始的時候，他沒有在意，用手中的劍紮在石壁上固定自己的身體，結果碰到了這樣的石頭後，居然引起了小小的爆炸。

同時，一個瞭哨上發出了哨音，他立刻明了，這該是妖類某種大範圍警戒的手段。

果然，在哨音之後，瞭哨上的小妖增多了，並且天空開始出現飛獸的影子。

他藏在一個石縫中，感受著嚴幼林越來越強烈的存在感，眼睛盯著天上的妖獸，對破軍道，“這裏的妖族，和上一個副本的神兵，有什麽聯系？”

“從他們進化而來的。”

“也就是說，這兩個副本，存在時間上的延續關系。”高朗想了一會兒，“既然這樣的副本能夠和現世連接起來，那就應該是真實的存在了。破軍，這個世界，和我的世界，有什麽關系？”

“並不是這樣的。”破軍否定了高朗的猜測，道，“兩個世界的相連並不代表它們的性質相同，我更願意認為這個通道是進入副本的門的巨大化。也可以說，是進入虛擬全息游戲的手段而已，並不是真正的次元連接門。”

“是嗎？”高朗顯然不相信，他瞧準機會，在飛獸過去之後，快速地通過瞭哨下方的陰影，進入雲霧之中。

“我覺得你的計劃很有意思，準備幫助你。”破軍終於對他表現了自己的善意，在這麽長久的交流之中，他這樣的坦誠很難得。

“你知道我要做什麽嗎？”高朗笑。

“殺掉坐標，不是嗎？”

高朗沒有說話，沈默著進入一條石縫中，一邊走路一邊嘗試著調用系統的視界。這樣一個距離，應該已經進入坐標的探測距離，如果被坐標探知了自己，一切的隱藏都沒有了意義。視界出現，各種光標跳出來，他看到了嚴幼林和李辰東的任務進程和相關數據，手微微抖了一下，直接關閉了他和坐標之間的數據關聯。

在那次決裂的時候，他堅持沒有放開對坐標的束縛，甚至想要用系統之間的綁定束縛來讓嚴幼林屈服。可是，他失敗了。嚴幼林利用進入副本逃脫了系統的懲罰，但是兩人之間的綁定關系還在。他看著那個暗下去的光標冷冷地笑，只要他找到她，制服她，啟動綁定關系，那麽她將無處可逃。

心臟有些抽痛，被強行壓制下去的妖氣躍躍欲試著，就仿佛它的主人一樣不馴。

距離望北越來越近，已經可以看見關內的小城鎮和零散的兵站，兵站內不僅有小妖出沒，還有普通的人類行走。

高高的城樓之後是連綿的山峰，山峰上一個個小院盤踞著。小院的後方是一顆巨大的老松，松木頂上，一只白色的巨鳥棲息著，雙眸金黃，不斷向四周張望，十分機警。那鳥的目光在掠過高朗所在的位置，停了幾秒鐘，雙翅張了張。高朗屏氣，直到巨鳥慢慢收回翅膀才緩緩呼吸。

嚴幼林的所在仿佛深入了山腹，隨著時間的推移，她慢慢向上移動，上方正對著小院子。她的身邊跟著一團非常不穩定的妖力，另有一團疑似劍氣——

劍與劍之間，存在共鳴，當高朗感受到那團微弱的劍氣之時，就代表他已經被發現了。

高朗站在一棵老松上，右臂的劍氣在奔騰呼嘯著，他緩緩道，“李辰東已經有了劍氣，這是怎麽回事？”

破軍搖頭，沒有回答。

“這些副本，都是圈套。”他道，“從踏入第一個副本開始，我們就已經被套住了。所以，雖然我得到了第一個副本完成的全部數據，但其實並沒有了解真相。辰東在第一個副本遭遇了什麽，才令他得到現在的劍氣？”

“也許，和嚴幼林第一次的身份有關。”

“咼皇？”高朗眉頭挑了一下，“咼皇的支配者？”

他舉起右手，掌心一點點黑芒吞吐，那是已經完全按捺不住的斬妖劍。也沒有必要隱藏，他來這裏，不為完成任何任務，只為他自己。

李辰東驚疑不定地走在嚴幼林身後，看著她完全變得陌生的身形。高大豐滿的身體，飽滿圓潤的面龐，神采飛揚的眼睛，紅得仿佛火焰的雙唇，這不是他所熟悉的嚴幼林。更令他不自在的是，他的身體裏流淌著她的血，滋養他已經被劍氣幹涸的每一個細胞。他下腹的那一團劍氣在跳躍著，嘗試著從他的身體中迸發出來。

那劍氣在震蕩，有輕微的鳴叫在耳邊，這種感覺太過於熟悉，仿佛嚴道青斬殺他的那一道劍氣降臨。

他擡眼，看向不遠處的位置，站定。

“李辰東——”嚴幼林在前方呼喚，她背著已經完全失力的白蓮，“咱們得快點把白蓮送到三公主那裏去，不然他的身體控制不住就要爆炸了。”

“幼林，你沒感覺到什麽嗎？”李辰東道。

“什麽？”

白蓮奄奄一息，道，“有人，闖入望北關內了。”

李辰東看一眼白蓮，感受到對面越來越強烈的氣，道，“是高朗！”

嚴幼林怔了一下，側頭看白蓮。白蓮聽見兩人的對話，不太在意，只是艱難地笑笑。她道，“我知道了。”

一行人速度加快，令小妖去三公主處通報，準備進行妖力協調。小妖們見自家大王虛弱的樣子，嚇得半死，屁滾尿流地跑了，待兩人抵達三公主院子的時候，一切已經就緒。

三公主最擅長的妖力布陣和協調，她帶著兩位清家的公主已經布好妖陣，直接將白蓮放入了陣眼的位置。

嚴幼林正欲退開，三公主卻上下打量著她，看見她的新樣子，冷哼了一聲。顯然，對於令自己鐘愛的小輩變成這個樣子的女人，她沒有任何好感。可此刻，她已經長成，全身上下滿溢的妖氣將她的身體包裹起來，三公主沒有找到任何弱點，甚至開始有點本能的畏懼。

“下去，等白蓮醒了，你再過來。”三公主的聲音冰冷。

嚴幼林點頭，態度很謙和地退了出去。她這個時候心情好得很，完全不在意別人對她什麽態度。

兩人退出院子，一路上遇到來往的大妖。沒有對話，半晌，她嘆了一口氣，對著一直跟在自己身邊的李辰東道，“他來，是來殺我的。”

李辰東很想說不是，但說不出口。

“既然他已經來了，我也就不能躲。”嚴幼林道，“走，咱們找個人少的地方，會會他。這裏大妖多，想必他有顧慮。”

“你不擔心？”李辰東道。

“有什麽好擔心的？”嚴幼林笑一笑，“我們兩個，必然是要走到今天的。”

山風凜冽，山頂上更是，嚴幼林立在風口上，坐標也沖了出來。

兩人視線交匯的地方，慢慢出現一個人影。高朗背負著長劍，走了出來。

三人都沒有說話，李辰東看著高朗瘦削的面龐和精光四射的眼睛，知道他變得更強了。刺入他心臟的那兩劍，對他沒有任何影響。

“好久不見——”高朗看著李辰東。

李辰東道，“從你不告而別到現在，已經有一個多月了。如果沒有進入這個副本，我該是再沒有機會聽你說這句話。”

“辰東，你是要我道歉？”高朗依然在笑。

李辰東搖頭，“你這個人做事就是如此，只要你認為對，九頭牛都拉不回來。道歉有什麽用？”

高朗轉頭，看向陌生的嚴幼林。他將她從頭看到腳，似乎想從這個女人身上找到自己熟悉的地方，可是，一點也沒有。兩次進入副本，每一次，她的面容都會被改變。

“高朗！”嚴幼林不待他說話，主動道，“你來這裏，是要殺了我嗎？”

高朗並不回答，反而道，“幼林，我想和辰東聊聊。”

金色的雙眸轉了轉，“哦，到現在了，你還想要拉一個幫手，對嗎？也行，我倒要看看，你用什麽花言巧語在忽悠他。”

李辰東臉發黑，“嚴幼林，我就這麽不值得信任？”

“辰東，你去吧。”嚴幼林跳上一塊石頭，抱膝坐下，道，“這可不是信任的問題。誰讓我是白帝子呢？我和你們這樣的純人類不同。我就在這裏，等你們商量好了怎麽處理我。”

關於自己的命運，對未來的期待，她已經開始有了不同的想法。

李辰東站在高朗對面，兩人對看了一會兒，走遠一點。

高朗道，“辰東，我的想法，依然沒有任何變化。”

“什麽想法？關於綁定幼林的，還是關於系統的？”李辰東不自覺，但他的話裏帶了幾分譏誚。

“都是。”高朗也不隱藏了，直接放出破軍，破軍的臉上依然沒有任何表情，但眼睛裏有了變化，“破軍願意幫助我們。”

“不是我們，而是你們。”李辰東看見破軍，氣結，他的天機，已經永遠不能回應他的召喚。許多次，扛不住身體的疼痛的時候，他在渴望著嚴幼林的觸摸，但更多的時候卻在呼喚天機的名字，回應他的永遠都是安靜。

“辰東，和我一起，殺掉幼林吧！”高朗斬釘截鐵，“只有這樣，我們才能將自己，不，或者是整個世界，從系統裏解放出來。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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